覃奶时清，用剪刀作画，用纸思索，用想象构成生活，用心看世界。她开心时剪，不开心也剪；农忙时剪，农闲时也剪。最远到的地方是南宁，却不似旁人把愿望寄托在远方，她只观不语却也深悉这八十光景的世界，她只笑不答却也洞晓这人间百态。纸于她是水，剪于她是舟。一汀一漓都是风景，一沉一浮都为生动。

 

她与她心灵 用剪刀唱出无声的歌

她与她想象 在纸间跳出有形的舞

 

心思的深度，指尖的尺度

“这迷雾，障隔着人和神，消溶为一片纯洁的空明。”

-枯几立治

Whene’er the mist,which stands between God and thee.Defecates to pure transparency.

-Coleridge

心中放空杂念，才能住进快乐的灵魂。

快乐的心灵是指尖轻盈舞蹈的指挥，无穷的想象是剪刀自由穿行的动力。

 

奶的心思有深有浅，对人心思浅，对剪纸心思深。就如她的指甲，有长有短。留出做农活的右手指甲短，留出剪纸的左手指甲长。左手指甲中尤以拇指指甲最长，最为宝贵。奶也非常爱惜这些个指甲，定期修剪，却不为美丽，只因她们是奶天然的剪纸辅助工具，她们是指尖上绝伦的芭蕾舞者。

对指头而言她们也是左右有别，

左手持纸：拇指抚按，食指推旋，中指是灵活支点，无名指和小拇指轻托。

右手执剪：只有剪精致的细节时食指才抵着剪刀咬合处，这仿若汽车中的刹车，灵敏控制着速度和力度，除此之外食指自由伸缩。剪刀的剪力一面来自大拇指，一面来自中指、无名指和小拇指的协调与团结。

 

一挑一压，一挺一放，屏息之间，眉宇中浮现的是沉稳的童真。

从小到大，由窄入宽，收放自如，尺度间渗透的是胸有成竹的自信。

真可谓剪在片刻，美寄当下。

 

微笑的弧度，乐观的角度，真挚的曲线

对人，老太太喜欢微笑。她的微笑是流动的，缓缓的从眼睛里一直泛到嘴角边。眼中清澈而明亮，唇吻间满是慈祥的光芒。微笑从脸庞流经指尖、从刀缝一跃淌落纸上，潺潺荡漾开来。她的微笑存放在狮子上、猴子上、蝴蝶上，着在这一切上。她的微笑让狮子憨憨的扭头，她的微笑让猴子调皮的勾手，她的微笑让蝴蝶欢快的展翅，她的微笑让这平凡的一切都散发着无穷的魅力。纸上那愉快而优雅的弧度，只因她心中连绵的微笑。

 

对生活，老太太选择乐观。她的乐观是有态度的。对自己生活的乐观她不盲目不随意，当听到我们对她长寿的祝愿时，她既不应也不否。也许她把随性和自由的乐观全都释放在剪纸的每个起伏中了。对后人和新事物她却格外的乐观，面对后人的为人与处世，她多是只看好的，或是多往好处想。看到多媒体化的剪纸表现她选择对我们宽容并含蓄的点头赞许。惆怅的是我们不知这份乐观是不是只因她不忍心悲观。

 

对自然，老太太钟爱曲线。她的曲线处处都在：弯弯的眉毛，弯弯的眼，弯弯的皱纹，弯弯的背，弯弯的剪刀，都在这弯弯的世界里。

她把大自然中的动物们、植物们请进来，与她们自由的嬉戏，与它们畅快的玩耍。她不无端增添动物们的美，却用条条曲线勾勒出她们最动人的性格；她果断抖落植物们的冗余，却用简洁的曲线重拾了造物时最灵动的轮廓。因心中有她（它）们，有请进来的自然，她的曲线不拘束、不造作，真挚而优雅。

 

“作品好歹自会说它的话，作者不用再抢在头里，出面开口；多嘴是多余的。”

-钱钟书《围城》日译本序

对作品，老太太很淡然。仿佛自己没做什么奇妙的事情，站在门口坐在路边与旁人无异，唯有那双明眸比同龄人更为清澈。有重复题材的作品，每个肯定不一样，或尺度、或角度、或收尾、或起伏，看似一样，细看下来看却精彩各异。请她谈谈创作感受，她却把剪纸时不曾有的迟钝全给了我们。最后只是笑，一边笑一边拿着片片作品与我们看，只报名字，仿佛是请它们出来自己与我们说。

 

“够了，不再有了。

就是有也不像从前那样美了。”

-莎士比亚《第十二夜》

 

对传承，老太太很豁然。对于想来求学的人，她都表示欢迎；对于跟着剪的人，她都会亲身传授。她的艺成之路没有离奇的故事，和她平淡的生活交织在一起，出生、成长、出嫁、老去。基础，从简单的形式开始入手；磨练，十八岁师从婆婆，经典图案用心理解、传统工艺历经熟练；扬名，自己成了婆婆，观察生活、不断创新。传授她人，老太太也多是亲身示范，少言语评价。示范时会贴心的把纸面倾向她人，方便她人观看。遇到复杂难点，她会刻意放慢刀法，甚至是停下来正反翻看。她很少在她人纸面上指指点点，但别人却可拿她的纸面抚触察看。实在遇到过不去的，她也只是笑笑，嘴微微一抿耐心的再次来过。只可惜后人大多只得刀法，不懂心法。

 

 

 

讲究，里子与面子

“听得见的音乐真美，但那听不见的更美。”

-济慈(Keats)

 

讲究，是中国人的传统。不讲究的人是不会受到尊重的，做事不讲究会遭笑话，做人不讲究会受排斥。侗族的剪纸本来是刺绣的前期工作，作为定轮廓和绣的辅导，在刺绣的成品里看不到剪纸，全被那丝线占尽了光鲜。可这实实在在的里子在老太太手上却用一辈子的时间讲究了起来。白色纸片、镂空投影成为里子的主角，没有颜色，只有虚实。虚为实用，虚隐实显，虚退实进；实为虚需，实离虚成，实起虚伏。把里子讲究的这么浑然天成，是精彩的；把面子看得这么淡，是超脱的。在我们看来，老太太这“里子”倒成了全家甚至全族的“面子”，但也许在她心中只有单纯的讲究，早已没有里 面之分。

 

窗

“倚南窗以寄傲，审容膝之易安”

-《归去来辞》

她把窗外的世界观进来，她把心中的世界剪出去

一扇窗，一张凳，一把剪，一片纸

一门心思，一头银发，一双明眸，一对巧手

窗 不大，奶把光都装进眼睛里，让窗外的风景装点了窗内的心房。剪刀 不大，奶把它放在指间，让它在纸片上划出快乐轻盈的舞步。

这窗向着美好、向着隽永，心景无限。

 

 

完